795 西方哲學史。存在主義的先驅者〈陶國璋：哲學五厘米〉2023-07-02

接著下去就是另外一個Pascal的說話：
「人不過是一棵蘆葦,是世上最脆弱的東西——但 他是一棵會思考的蘆葦。要壓倒他很容易,一滴 水就可以讓他窒息。但即使整個宇宙都要來毀滅 他,他還是比毀滅了他的宇宙更高貴:因為他知 道自己的脆弱,知道自己的死亡,而宇宙對自己 的力量卻一無所知。所以,人的全部尊嚴在於思 想。在思想中我們可以超越無限的時空。我們應 負起這尊嚴,善用思想,這是人生的準則。」——巴斯卡

這個就是思考的蘆葦, 這些說話裡面純粹是思意之外, 更加多是想描述我們存在的一種特別的曖昧性, 它可能比毀滅他的宇宙更高貴,怎麽可以這麽高貴呢?當然這個不是一般的科學家所講的, 科學家認為我們只不過是星塵。 存在主義的另外一個齊克果, 我其實最喜歡齊克果的, 他有frownness的問題,抛擲性,不知其來不知其去。我不知道怎麽來, 科學家告訴我是星塵,但為什麽偏偏是我呢? 精子卵子結合的方面, 會產生嬰兒,但為什麽每個都是我呢? 為什麽我的思維是這樣呢?為什麽我有時會產生一種生命裡面的存疑迷惑呢?為什麽隔離的人好像不是這樣呢? 我只為我為何有這樣的難以明白講清楚呢? 當我們這樣講的時候, 當你們聽我講,我一個人講, 但是每一句話裡面,它是喚起我們一種存在的呼應。存在呼應是牟先生, 很多哲學家都喜歡講, 你要呼應問題的曖昧性。我自己以前寫過一本叫做《哲學陌生感》,陌生感是我們第一次發現自己存在的感覺,概念是出現了謀殺,不是我創造的。

存在主義有一個很重要的特點裡面, 就是我經常想講的意思就是陌生感,。陌生不是去到一個新的地方,而是陌生裡面對我的存在產生一種某種質疑,由質疑裡面, 我們開始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這個就是存在主義。 後來海德格當然再進一步發展成為他的存在哲學, 那個就不稱存在主義。但是我覺得那份高舉海德格、沙特他們是現象學者那些, 有時又過度了一點, 因為存在主義有一個紛圍裡面, 特別是杜斯也托夫斯基和齊克果這兩個,這兩個我自己比較喜歡的存在主義者,他對生命真的有他的莊嚴性和一種尊敬。 這個人是會思考的蘆葦, 這句話裡面不是勉勵我們, 而是對我們的存在,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脆弱-我們知道我們很無助, 甚至我們很恐慌我們會死亡, 甚至在一個政治壓迫下, 我們不知道有什麼出路, 究竟移民還是不移民, to be or not to be, 永遠都在這個存疑裡面。 我們很脆弱,不是好像某些人一下子就能夠寫生取義。知道自己的死亡, 而對自己的力量一無所知, 宇宙就是一種靜默的空白, 所以人的全部尊嚴在於思想, 在思想中我們可以超越無限的時空,我們可以負起這個尊嚴,思想就是人的尊嚴, 所以人是一個會思考的蘆葦。 這不是一個美學式的說話, 而是很嚴肅的。
哲學的荒謬-「我思考得越多,越失去自己的存在;相反地, 我越是實實在在地存在著,便思考得愈少。」——齊克果(Kierkegaard)

我思考得越多,越失去自己的存在, 相反,我越實實在在存在,只思考得越少。這個意思裡面, 齊克果就有一個想諷刺黑格爾, 他上過黑格爾的課, 他銜接著黑格爾。 他聽完之後,後來就反黑格爾, 他說,這個思考是哲學的思考,理論的思考。我們越思考的時候,我們發覺自己越來越抽象。人是理性動物,人是大腦神經等等,一直這樣描述我們人的時候,我們慢慢慢慢失去了它的實在性。但是這樣說是一個paradox,我們要明白存在或者自我存在,又必須要經過思考。只不過這個思考我們事前警惕, 不要落入一種純粹抽象、抽離式的哲學命題的時候。
「人是一種精神,而精神是什麼?精神就是自己,而自己又是什麼呢?」
「所謂自己，是和自己本身的一種關係, 換句話說,這種關係所關係到自己本身, 因此自己並不僅僅是一種關係, 而是一種關係所關係到自己本身。」

Kierkegaard說的,這個很難明白。 好像甩甩卡卡那樣,他想講的意思就是,人是一種精神的存在,當然不是表示是一個純粹精神的存在。這個精神存在也不是這麼簡單理性, 你慢慢摸索,西方的精神spirit是很豐富的意思, 和中國的心性這個字很相似。心性不是指我們的mind,襌宗講的那種當下即是, 或者喜歡講一種禪偈的方式等等方式裡面, 就是一種精神的溝通或者一種模式,這個有機會講。所以自己就是自己本身的關係, 就是說人的存在本身, 這個要加的前提是我們會思考的, 我們思考往往因為進入知識的領域, 將這個世界作為一種秩序規律去,這個就諷刺科學化,過分科學化的方式。人有多少對基因的?21對, 然後人大腦皮層又分左腦右腦的, 人什麼什麼,全部一路描述, 將人看成一個客體,將人看成和一個物體一樣,是可以分析的，而且我們預設每樣東西都有規律-人有生老病死的規律, 並且人是需要有安全感規律, 因此他需要愛,自己和自己的關係。我們自己這東西本身不能作為純粹的客體分析,他是什麼,他是什麼, 是一個經濟人,一個消費者,不是這樣, 並不是一個球迷,不是萬聯的球迷,不是這樣, 那只是我們眾多identity的identity,而這些identity本身是社會活動裡面的某個狀態。我怎樣來呢?我死往哪裡去呢?有沒有神存在呢? 這個天地關係,這兩層講到最後, 竟然是我和自己的關係,我和自己的關係是我和神的關係,或者我和他人的關係的最後關係, 大家是否聽到這個意思? 因為我和自己的關係裡面, 根本就是一切關係的開始, 就是由我開始。 但是留意,這樣講不好,將自我中心,將每樣東西都好像我最偉大,我最重要這樣, 因為到存在主義的後半段裡面, 我們叫反主體化。 過度的主體就是心理學式的問題, 我們不斷將自己拆解我們的潛意識,越向內心裡面,那個都是一種外化。

俄國小說家杜斯托也夫斯基在《卡拉馬佐夫兄弟們》小說中說:“當上帝不存在,那麼任何事情都被允許。因為 世上沒有一個超越的訟裁者,善惡價值再也無法 絕對確立下來,人不是可以為所欲為嗎? “
好,再一個,杜斯托夫斯基, 這個就是剛才提到的, 他最精彩的小說叫做卡拉馬佐夫兄弟,還有罪與罰,還有什麼小說呢?地下失手記,還有一個忘記了什麼。這個也是一個賭徒, 杜斯托夫斯基,他本身很好賭, 但是他輸錢的時候,唯有寫小說還稿,後來他加入了某些政治團體,當時叫沙皇時代,就抓了他。這個人真的經歷過生死之間, 是抓了刑場槍斃,他是一些虛無黨的人, 但是槍斃之進行中的時候,竟然沙皇命令,特赦了這批罪犯,竟然要執一條命,這是很dramatic, 所以這個人是很西方人的一種特點, 他不是聖賢那些,既沉淪得很低,不斷賭博,不斷這樣,我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嗜好；但另一方面他又對生命裡面很真摯。

卡拉瑪佐夫兄弟這個介紹少少, 講四兄弟,他爸爸就是卡拉馬佐夫, 所以有些人笑這個俄國小說怎樣,只是名字卡拉馬佐夫什麼什麼,一個卡拉馬佐夫,伊凡,伊凡即John, 卡拉瑪佐夫還有一個,四個兄弟, 大哥方面是一個很暴戾的人之類, 他爸爸為富不仁。他裡面劇情劇透少少,這幾個兄弟父母拋棄了他們,這幾個兄弟後來偶然相遇, 最小的那個叫伊凡,伊凡通常譯為John, 預備做神父,很虔誠的人；但大哥我忘記是怎樣,我大學一年級看都忘記了整個故事結構,大概是一個相當懷疑神存在的人, 覺得這個世界有神的話, 怎會有這麼多苦難呢? 很反宗教的, 於是一個很虔誠的, 預備做神父的細佬、預備做神父的弟弟和大哥辯論，還有二哥三哥，一共四個人、四個兄弟，在這裏討論究竟有沒有神存在。其中一句話就是排行第四的弟弟伊凡說的：「當上帝不存在時，甚麼事情都被允許了，因為世上沒有一個超越的仲裁者， 善惡價值再也無法絕對確立下來， 人不是可以為所欲為嗎?」 這個反問，大哥認為這個世界根本沒有神，我當然可以為所欲為，後來劇情就不要劇透了，其實他們想殺了他爸爸，因為他爸爸是很壞的人。

這種替天行道的想法在罪與罰裏面有出現過，但比較深刻的地方就是在那場辯論的時候，如果沒有神的話，在西方的結構來說，我們是不是沒有報應的問題了? 死後沒有所謂下地獄的， 因此我們做任何事情是不是都可能（被允許）呢? 就是這個想法了，於是剛才那個問題裏面的想法就是：徘徊在宗教、非宗教之間- 存在主義者也是這樣，有些認為有神，這個世界即使荒謬，仍然有神；但另一種說法裏面，這個世界根本- 如果有神的話，這個世界就會難以理解。又或者是張愛玲的第一爐香裏面的七巧。我講這麼多文學作品是想說，人的存在裏面比你想像中微妙。

康德的四個問題：
人可以知道甚麼？現象與物自身的問題。
人應該做甚麼，哪些事情我們應該做，哪些事情不應該做，這個就是道德問題。
人可以希望甚麼，這個是康德特別在第三批判裏提及過， 我們希望甚麼呢? 甚麼叫希望呢？
最後當你明白這三個問題的時候，才可以界定人是甚麼。

所以存在主義講的就是，我們要重視第二和第三個問題， 人應該做甚麼，我們應該怎麼活著， 甚麼叫真實的活著，不要這麼快用道德、 authentically (真正地)（去討論）。

第三個問題：我希望甚麼，生命有甚麼出路，之後我才問人是甚麼？

講完這幾個後，可以討論一些問題了。
第一個是普遍存在主義者認為，存在先於本質，即使有神論者也有這個意思，人是沒有本質的， 有本質的意思就是人生出來就是貴族、平民， 有些人比較noble（尊貴），有些人比較卑賤， 這是一種傳統想法，人性論人有善惡等等。但這個他認為不是，人本身是拋擲而來的，存在主義普遍都贊成這個想法，就是throwness。
Throwness的意思就是，我存在於這個世界，突然意識到我存在， 感覺這個世界很奇妙，感覺這個世界裏面很荒謬，但是我不知其來，也不知死去往哪裏去。

如果你有宗教信仰就解決了， 我由神所創造而來，我死後歸於天家天國， 這種就叫宗教approach (方法)。 但宗教approach， 如果你又屬於看透世情派就危險了，覺得我明白了，神造我一定有其目的，例如我要奉侍神、榮耀神等等。

這個講法不是錯，意思就是你太快、將你的神了解得太多了，以為明白很多東西了。如果你沒有宗教信仰，我都不方便討論了，人的抛擲性本身就是我們存在的一個中介的處境，抛擲性有很多意思：我們沒有本質的，我們不是生出來一定是做高官，一定是做某些事情；人沒有本質的，不是表示人一定是性善或性惡，也不是的，甚至不是nature（先天) nuture（後天）加起來，甚至不是科學家說人是進化的，我們都是和動物差不多，也不是任何的定義- 任何對人的一種本質性的描述都會有機會錯，原因是甚麼? 人是不斷生成，不斷變化，他是一種存在的歷程，所以要講「時間」， 這個就是存在主義最偉大的貢獻。

「透過時間去界定人， 甚至不是界定， 透過時間的歷程去了解人。」
這個我們慢慢把握多一點的想法，希望到現在我們做一個總結：存在主義是一種氛圍，它不是一種哲學，不是一套我們叫做比較理性一點的， 或者叫理論式的哲學。它是更加重要的地方，好像卡繆一生都沒有寫過甚麼哲學書的，只寫過《陌生人》， 或者寫過《西西弗斯神話》這些。沙特兩方面都有。很多存在主義者，卡夫卡也沒有寫過哲學論文，只不過他們有一個共同的起點：
就是過去的哲學，或者過去的科學精神等等東西， 將我們的世界裏面外在化了， 將「我」看成了某個東西，事實上人本身的存在是自由的，uncertain的，不確定性的，但是這種不確定性，沙特有句話很有趣的，「這種是不確定的確定性。」

就是說我們人就是人，就是有很特別的某種確定性，但是它的確定性就不確定。當然好像玩語言遊戲那樣， 他可以變成這樣的，可以變成淪落成為一個乞丐的，他可以變成一個賭徒的，他可以沉淪的，他又可以變成聖人，所以人的range (範圍)在眾多生物裏面很龐大、很偉大的。動物方面你有沒有見過一隻好的馬和一隻劣的馬? 有，好的馬跑得很厲害的， 甚至很有好勝心的，有朋友是做馬伕的，他說有些馬真的很有鬥心的， 真的想贏的，當然不是為了派彩，也不是為了胡蘿蔔，
總之一出閘牠就想贏。我沒有賭過馬，所以不清楚，但是另一方面， 無論一隻很優質的馬或者很劣質的馬，牠都是受牠的血脈所影響，成為了牠的性格或者品種的一部分，但是牠的範圍不大， 永遠不會有一隻偉大的馬， 或者犧牲自我的馬， 永遠沒有一隻偉大的狗，雖然有些狗比較聰明，但牠總是環繞著一個狹窄的範圍裏面，是很狹窄的。 一隻好的狗是很可能盡忠職守， 或者很愛護主人；一隻壞狗， 我見過一隻很好笑的，有一個家人因為要搬家，要走了，又不想帶隻狗走，送了給隔壁，本來沒甚麽事了， 怎知道他們隔了幾個星期再搬東西走時，因為我也是在場， 所以幫忙搬東西，是年輕的時候。那隻狗在隔壁的時候看到他們猛吠， 所以大家覺得真的很狗，立刻反面不認主人，明明認得幾個主人， 因為牠已經去了新的主人那裏， 這些我們當開玩笑， 但是整體來說，這個範圍，即使是一個賣主人的狗和一個忠心的狗的range範圍，大概生物性的本能都是很強。狗是懂得閱讀人的表情的，對人的反應是很強的， 但是牠不會成為一隻對自由嚮往的狗，當然牠沒有一條鍊掛住自己的意識，但牠大概沒有那種future（未來）的意識。

透過這些《等待果陀》等等的小說，我們在這裏慢慢看，存在主義其實是更加生活性的。越看得多時，你要小心入迷，那些小說很吸引人的，越看越覺得這個世界原來是深不可測、荒謬的。

人是沒有本質的，實踐比起嚴謹的思辨哲學來得更接近生命。這些就是批評黑格爾、批評傳統的哲學。
有神論和無神論， 因為存在主義分了兩派，這是有趣的地方，它的有神論並不是一般的基督徒的有神論，例如齊克哥、雅士培(Jaspers) 幾個都是有宗教信仰，但是似乎他們講的有神論裏面，更多有哲學意味的意思。有個人叫Martin Buber，他也是很有名的，他的I and Thou，我和你的關係不是I and it 跟 I and you的關係，Thou是宗教信仰的一個尊稱，「您」字的意思，我和你是一個親近的對等關係，不是I and it的關係，這些就是有神論。

無神論比較有名的就是沙特、卡謬、卡夫卡等等，但卡夫卡有一點曖昧。所以有兩派，但和我們一般講的有神論和無神論不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