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與現實】我只是一個的士司機：《逆權司機》｜漢城之春｜軍事獨裁｜光州民主化運動｜十字路口上的韓國｜平凡人

另一邊廂，德國(西德)記者彼德飛往漢城，他以「傳教士」的身份成功混入過境，到埗後與韓國記者會面。戒嚴令已經實施了三日，反對黨領袖金大中被捕，金泳三亦被軟禁。彼得得知南部的城市光州仍有大規模示威，但由於軍隊已經切斷城市的聯繫，外媒記者亦被嚴密監視，所以外界無法得知光州的狀況。於是，彼得決定前往光州一探究竟，同時，金萬燮用餐時偷聽到坐在旁邊的司機會載著一個外國人到光州，在宵禁前回來漢城，車費是十萬圜。對當時的韓國來說，是很高的價錢。金萬燮曾經在沙地阿拉伯駕車，懂得基本英語，這一筆錢剛好可以還清拖欠的房租。於是他二話不說，把生意搶過來。彼得以為金萬燮就是自己找的司機，很快就上了車，一路上的士都暢通無阻，但當他們到達光州外圍時，前方卻出現路障，金萬燮不明所以繞過路障繼續向前。不久，有軍人在大路阻撓，警告他們立即離開，金萬燮唯有掉頭，但彼德不願付車費。金萬燮以為他來光州談生意，嘗試駛向小路進入光州，雖然前面又有軍人封路，但金萬燮成功說服軍人開路。

金萬燮載著彼得進入光州，城內空無一人，只有爭取民主的標語橫幅懸掛在街上。之後，一輛貨車截停他們，彼得下車拿起攝錄機訪問他們，金萬燮才知道彼得是記者。彼得上了貨車，金萬燮緊隨其後，但一轉彎，金萬燮就立即掉頭打算置身事外。折返途中，他在路上遇到一位婆婆，金萬燮好心載著她去醫院找她的兒子。恰合，金萬燮在醫院再遇彼得，原來彼得有攝錄器材留在車上，大家都以為金萬燮拿了得的東西就走，受到指責的金萬燮只好繼續載著彼得。同行的還有負責翻譯的大學生具宰植，他們來到市中心的全南道廳附近(政府總部)，光州人民正於錦南路集會，很多人聽到有外國記者採訪都紛紛鼓掌，有市民特意送上自製的飯團。他們來到一座大廈的天台，從上方可以清楚看見整條街道，口號響遍整個現場，人群聚集在道路上。

不久，軍隊發射催淚彈驅散人群並衝前追打在場的人，即使已經躺在地上都依然打，人群拾起磚頭還擊。彼得的攝影機記錄著這一切，他們決定下樓拍攝，並深陷煙霧的籠罩之下。群眾爭相走避，在場的便衣軍人發現彼得，於是他們立即逃離現場。金萬燮目睹整個過程，他問學生:「為什麼那些軍人會這樣追打無辜民眾?」，但連他們自己都不清楚緣由。很快就到戒嚴令的時間，金萬燮打算載著彼得回漢城，但的士剛好壞了需要維修，他們只能留下過夜。

不過，由於彼得已經曝露行蹤，軍方開始鎖定他們的位置。當晚，槍聲打破片刻的寧靜，光州MBC電影台報導假新聞，大樓遭到示威者放火燒毀，大批軍人到場鎮壓。金萬燮駕車到達附近，彼得再次拿起攝錄機拍攝。一排排軍車駛過，便衣軍人發現他們並下車追捕，他們意識到不妥拔腿就跑。同行的具宰植被便衣軍人抓住，軍人用槍指著他，警告彼得將手上的錄影帶交出，具宰植一直拖延軍人的時間。幾經波折，金萬燮與彼我終於逃離現場。

在第二日消晨，身心受創的金萬燮選擇默默離開，他到達光州附近的小鎮，立即打電話回家。這一日的天氣風和日麗，其他地方的人都如常生活，他在市集買了一對鞋給女兒，然後再到餐館吃飯。隔離枱的人提到光州的狀況，他們都相信新聞的報導，說光州正被暴徒佔領。金萬燮打開報紙一看，心中百感交雜，他看著眼前的食物，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飯店的大嬸見他肚餓，送了個飯團給他。金萬燮看見，不禁想起在光州的飯團。用餐過後，金萬燮打算駕車回家，他一邊哼歌一邊駕車，但光州發生的事仍歷歷在目。金萬燮沒辦法再控制情緒，他知道自己不能拋棄乘客，於是火速駕車駛回光州。

當他回到光州時，光州已是一片狼藉。醫院內充斥著傷者的哀號，以及家屬的哭泣聲，一排排棺材擺放整齊，大學生具宰植亦永遠閉上眼睛。金萬燮被眼前的一幕震驚，彼得坐在一旁沉默不語。金萬燮鼓勵他一定要記錄一切，讓世界知道光州的真相。金萬燮駕車載著他到達錦南路，軍方的直升松在上空盤旋並投下傳單，呼籲群眾切勿上街留在家中，不要輕信謠言，現場卻是血跡斑斑。軍人將槍口對準錦南路上的人，路旁的人想衝出馬路營救但都被開槍擊倒。金萬燮與其他司機駕車擋在軍隊的防線前，群眾一湧而上救起馬路的傷者，軍人拿起步槍掃射，記者拿起攝錄機記錄。

金萬燮他們趁局勢未變最差前離開光州，但在路上遇到軍隊截查。一名陸軍中士檢查車尾箱，發現漢城的士的車牌。金萬燮心知不妙，正以為功虧一簣時，中士卻放他們走。話音剛落，來自上級的電話命令截住車輛，金萬燮立即衝出防線，便衣軍人的車緊隨其後，將金萬燮的的士重重包圍。在危急之際，光州的的士及時出現阻擋便衣軍人，經過一番追逐，其他司機犧牲自己讓金萬燮與彼得逃脫。金萬燮載著彼得到達機場，彼得改搭最快出發到日本的飛機。臨行前，他將錄影帶放入餅盒內，當彼得要求金萬燮留下聯絡方法時。金萬燮留下了假的電話，假的名字—「金四福」。最後，彼得成功避過截查出境，向全世界揭露軍人在光州的暴行，但他卻一直聯絡不到「金四福」。

轉眼間，時間來到2003年12月。年邁的彼得再次來到韓國，並獲頒新聞獎。他在頒獎典禮上致辭:「光州市民的面孔仍深印在我的腦海，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年。」彼得說如果沒有「金四福」，光州的真相未必能夠曝光，他很希望與「金四福」見面，表達對他的謝意。此時金萬燮在的士上看到報紙上的報導，亦很感激彼得的幫助，他的出現讓金萬燮明白到人生的意義，了解到作為一個父親與司機的責任。

《逆權司機》， 又名為《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 作為《逆權三部曲》之一， 由張薰執導， 在2017年上映， 故事改編自德國記者約根軒士彼特(Jürgen Hinzpeter)在光州的採訪經歷， 講述的士司機與記者如何避過重重難關，將光州事件的真相傳遍世界。

導演為了還原歷史場景，重建了1980年光州的街道，並參考歷史圖片所見學生的服飾，加強電影的真實感。電影上映後，獲得社會各界關注，時任韓國總統文在寅也與彼得的遺孀一同觀看，電影代表韓國角逐第90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獎，並獲得韓國青龍電影獎與大鐘獎等多項提名與獎項，飾演司機的男主角宋康昊繼《逆權大狀》後，再一次獲得最佳男主角的殊榮。

值得一提的是，在電影上映後不久， 一名叫金承必的男士稱自己是金四福的兒子，在網上公開了父親與記者的合照，分享當時的事蹟。他指出當年父親事後心理受創，因而開始大量酗酒，最終於1984年12月因肝癌病逝，因此彼得才一直沒有金四福的回音。

現實就如電影情節一樣，在1980年時，記者彼得得知光州的狀況後，立即動身從日本前往漢城。與電影不同的是，隨同記者前往光州的還有錄音師，而且是由彼得認識的人為他安排司機接送，那一位司機就是「金四福 」。據金承必所指，金四福是一位精通日語和英語的的士司機，專門在漢城的飯店接送外國客人，當時他們謊稱自己的老闆被困在光州，所以要去把老闆接出來，最後突破封鎖進入光州。就這樣，彼得成為首批進入光州的記者，而且還前後進出兩次。

彼得親眼目睹光州的鎮壓場面， 曾經在越戰期間採訪的彼得直言，他從未看過這種場面。電影未有提及的是， 光州市民組成「市民軍」對抗戒嚴部隊，彼得在過程中記錄著這一切，他將電影膠片藏入餅乾盒，之後送到東京，最後輾轉到達德國，相關片段在德國電視台上播出，其他國際媒體亦紛紛轉播。幾個月後，電視台更將光州的影片製作成紀錄片，名為《十字路口上的韓國》。後來影片傳入韓國，對韓國人造成極大衝擊，《逆權司機》的故事，就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誕生。

金萬燮所身處的環境，正值「漢城之春」，各地都充斥著示威群眾， 要求軍政府實施民主化改革。金萬燮在接載彼得時，曾提及自己在沙地阿拉伯駕駛貨車，而且有朋友在德國的煤炭工作（礦工與護士），這些經歷都與金萬燮身處的環境有關。在1973年，由於阿拉伯國家對以色列與支持以色列的國家實施石油禁運，以致於石油價格大幅上漲，史稱「第一次石油危機」，這對於依賴石油進口的韓國造成極大影響，不但導致國內通貨膨脹，同時亦打擊韓國的外匯儲備，加上韓國的經濟正處於重化工業發展階段，當時的總統朴正熙必須要採取措施應對危機。適逢石油危機期間，中東各國因為石油價格大幅上升而財富暴增，但國內有缺乏勞動力建設，朴正熙決定趁機開拓中東市場，向沙地阿拉伯輸出勞動力。當時的韓國的生活水平仍屬發展中國家，人民的平均工資與待遇都偏低，於是有不少工人響應國家號召前往中東地區，平均賺得的利潤比原先國內的高兩至三倍。 但正如金萬燮所說， 很多工人賺夠錢就會返回韓國，金萬燮在沙地阿拉伯的經歷，自然讓他認為示威的學生身在「福」中不知福，而且按照他的年齡估算（假設35至40歲），他所出生的年代應該是韓國一窮二白的時候，從朝鮮戰爭的動盪不穩，到後來李承晚時期的貪污腐敗，韓國都長期處於停滯不前的狀態，生活水平遠低於北韓。直到朴正熙在1961年發動軍事政變奪權，韓國的局勢才逐漸穩定下來，經濟迅速增長，被稱為「漢江奇蹟 」。相比以往年三餐溫飽都成問題的年代，金萬燮自然滿足於現況，只求安定繁榮，所以在他眼中，物質與生活大於一切，爭取民主自由與否根本與他無關，加上他當年將在沙地阿拉伯工作賺到的錢，幾乎都用來醫治身患重病的妻子，剩餘的錢就買了這部的士。 當示威影響到他的生計，他就自然極力反對。

不過，金萬燮看似唯利是圖、不問世事，但他卻心地善良、樂於助人，他首先是接載其他司機拒諸門外的孕婦，後來在光州不收錢接載在路邊沒有錢的婆婆。他對女兒疼愛有加，努力工作，其實都是為了家人著想，一切只是生活逼人。為了十萬圜的報酬，他接載彼得到光州，卻不知道彼得到光州的原因。金萬燮在光州接載婆婆時，聽到婆婆說有學生被軍人打到頭破血流，擔心自己的兒子都被人打，曾經當軍的金萬燮，當然不相信這些「流言 」。但隨著光州事態越發失控， 金萬燮不單目睹市民被軍人揮棍毆打， 自己亦身受其害被誣衊成共產黨。他擔心萬一自己有事，就沒有人照顧他的女兒。在光州司機家中的獨白中， 得知他一直怪責自己沒有將剩餘的錢給妻子試藥，這架的士就成為妻子留給他的寄託，他在車上一直掛上全家福，彷彿停留在他們一家三口的美好時刻。

「活著的人總要好好活下去。」 這一段獨白意味著他決定離開光州，但當他看到眼前的一切，卻不由自主地聯想起光州的經歷。他看著女兒的新鞋，之後再開車， 他哼唱的一句歌詞中「我們許下莊嚴的誓言。」， 讓他回想起司機的職責。經過內心一番掙扎，他立即返回光州，向全世界證明政府的謊言。當他們遇到軍隊截查時，哪一位中士明知金萬燮和彼得就是目標，但他沒有理會上級的命令，放了他們走。接著他們被便衣軍人追捕，光州的的士司機用性命掩護他們。

雖然這些情節純屬虛構，卻影射出市民為光州所付出的貢獻。經過連日以來的抗爭，光州民主化運動以失敗告終，但光州的真相卻得以保存。 直到1987年，六月民主運動爆發，示威浪潮席捲全國，不久，韓國政府發佈《六二九宣言》，宣佈下屆總統與國會選舉將由直選產生，韓國民主的黎明終於開始。在2003年，電影中金萬燮已經換了一部新的的士，但車上仍然掛上一家三口的合照，至於金萬燮為何一直沒有和彼得相認，或許是因為他認為自己只是履行司機的職責，安全接送乘客到達目的地就已經足夠。當他看著有關彼得的報導時，下一秒就有乘客上車，目的地就是「光化門」，從朝鮮王朝到當代韓國，光化門（建於1935年）都見證著韓國歷史的變遷，具有重要的象徵意義，每逢有示威活動，市民都會齊集於光化門一帶示威，光化門除了呼應光州事件外，亦標誌著民主抗爭的過程。遇到不公義的事，身為一個平凡人可以做的，就是憑藉良心行事。 金萬燮所面臨的困境與掙扎，是每一個人都有機會面對的（加插中士鏡頭），與其說金萬燮是「逆權司機」，倒不如說「他只是一個的士司機 」。

（尾聲）（純字幕）
多年以來，彼得一直追尋金四福的下落不果。2016年1月，彼得與世長辭，臨終前遺憾未能與金四福重聚。在2019年5月， 光州市政府宣佈將金四福的遺體，移葬至光州518紀念公園的彼得紀念庭園內，事隔多年，兩人終於得以「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