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歲時揭開祖先秘密後 不斷在香港街頭寫上怪字 火災後卻消失蹤影？｜曾灶財｜原子檔案

曾灶財開始每日用膠袋盛着幾瓶墨汁及幾支毛筆走到香港多處即席揮毫，他會在電箱、燈桂及牆壁等留下筆跡，並自稱為「國皇」。他所寫的文字看似不太符合邏輯，句子也不通順。有時，他又會寫上「曾氏族譜」，寫滿家人及祖先的名字，還會為他們加諸「帝號」。另外，他會在字裏行間發洩對政府的不滿，例如「英女王搶走我家土地，讓我做不成九龍皇帝」，他亦試過寫初戀女朋友的名字「冼麗金」。而每一次，他都會寫出很多正正方方、密密麻麻的字體，例如，他曾在界限街及基堤道交界鐵路橋下的一幅牆上寫滿「國皇」、「去英國」等字眼。而他自從35歲起就到處塗鴉，這行為持續了近半世紀。他的筆跡遍佈全港多區，當中就以他居住的觀塘翠屏邨附近一帶最多。另外，當時的尖沙咀天星碼頭，以至港島中環和西環等地都可以見到他的筆跡。事實上，香港不少流行作品也曾以曾灶財作為題材，例如在80年代初由於香港人當時對曾灶財認識未算深入，更流傳著不少有關他的都市傳說，因此當年無綫電視便以「九龍皇帝」的謎團作藍本創作出經典電視劇 《流氓皇帝》，由鄭少秋及李司棋主演。除此之外，亦有香港樂隊組合創作出有關曾灶財的歌曲《九龍皇帝》，以第一人稱直接唱出曾灶財獨特的行為。由於曾灶財的作品遍佈香港，多年來香港人都習以為常，大家會直接也稱他為「九龍皇帝」，而正正因為他富有藝術味道的行為就令他結識到不少知音人。

在1990年代，香港藝術策展人及收藏家鍾燕齊在街上巧遇正在寫字的曾灶財，當時正席盛夏，天氣非常炎熱。鍾燕齊在旺角彌敦道與登打士街交界發現有一群人圍觀起哄，鍾燕齊受到好奇心驅使下走到人群觀看，之後他就發現原來曾灶財正在赤膊坐在倒轉的垃圾筒上，頸部掛上一條「祝君安好」的毛巾，全神貫注地在交通燈控制箱上寫字。然後，鍾燕齊才了解到香港多處出現的塗鴉原來都是出自曾灶財的手筆，他讚嘆對方的毅力，更與他結為好友。之後，他差不多每個星期都會最少去探望曾灶財一次，又會替他買飯，帶寫字工具，他又會陪同曾灶財出街一起購買墨汁。當時，他發現對方所用的墨汁在某些平面上例如燈柱、電箱等會難以書寫，而且不夠持久。於是，他就親自調配兩種顏料給曾灶財，一種混合墨汁、塑膠彩和水，另一種則是松節水加上磁油。除了鐘燕齊，曾灶財還認識了另一位知心好友，這名好友亦十分欣賞他，一次又一次幫助他渡過難關，而他就是藝評人劉健威。在1992年，劉健威在街頭發現曾灶財的作品，他認為曾灶財的文字很跳脫，這種感覺很難在成年人的作品中找到，而且他能夠完美運用不同的空間。他又指對方的創作是追求成年人失去的童真。於是，他便對「九龍皇帝」十分感興趣，在朋友的介紹下，他認識了曾灶財，兩人相識後很快就成為好友，曾灶財亦非常信任劉健威。除此之外，樂隊LMF的成員MC仁就曾在一次訪問中，盛讚曾灶財，他表示「他畫過的地方都成為了香港的地標，他只有一個主題 ，就是其太公」，堅持了幾十年仍很強烈，「是藝術家的必備條件」。MC仁又指曾灶財創作時他的行為和呼吸都跟平時不同，完全投入藝術世界。而在外國，亦有傳媒以Kowloon Emperor稱呼他，甚至認為他的文字跟霓虹招牌就是香港兩大特色，可以見到在不少人眼中，他的作品甚有個人特色，有著很高的評價，筆跡充滿香港味道。雖然有不少人欣賞他的作品，但很可惜他的行為卻得不到政府和家人理解。

由於曾灶財的事蹟多年來不時都被傳媒報導，他的作品引起政府的注意，視他為「塗污公物的阿伯」，而部分大眾更視他的行為為精神病所致，所以他四出塗鴉時，都不時會遭到政府職員及警察阻撓，而且有時會除去他的作品。過程中，雙方還試過發生爭執，他甚至被帶到警署問話，幸好幾乎每次警方只警誡他或罰款500元，但警方的介入，並無令曾灶財停止塗鴉，他繼續在香港大大小小的街頭留上充滿個人風格的字跡。除政府不允許他的行為之外，他與家人的關係也不甚和睦，事實上，在曾灶財的四子四女當中就有三名子女先後離世，而長女和次女長大後亦分別嫁到英國和荷蘭，後來他的妻子和子女都陸續離他而去。其實在他的家人未搬離時，他們一家已因為曾灶財的行為受到鄰居歧視，因此為家人帶來沉重壓力，他們甚至以曾灶財為恥，漸漸疏遠他。雖然他的妻子仍會每星期來看他一次，但從不入屋。有一次，曾灶財的知音人劉健威來到了對方的家門前，他按下門鈴時只見曾灶財兒子開門，他問對方：「曾灶財在嗎？」，兒子竟然大喝：「死咗喇！」然後大力關上門。後來，曾灶財告訴劉健威他當天回家時被長子踢了兩腳。經歷妻離子散，加上年紀漸老，曾灶財在九十年代尾創作已陸續減少。而且早在1981年，即是他60歲時，他在垃圾站工作期間不幸遭巨型垃圾桶壓傷足部。自此，他一直行動不良，要使用拐杖走路。由於他雙腳行動不便，只好靠綜援維生。不過，他就算生活艱苦，仍然堅持在街頭留下文字，而因為他富有特色的創作，亦曾經為他帶來了不少商業合作的機會。

在1997年，曾灶財在好友幫助下舉行了首個書法展。在同年，時裝設計師鄧達智把曾灶財的書法糅合了自己時裝設計，舉辦時裝展。但當時，曾灶財指鄧達智未依承諾支付十萬元報酬，而鄧達智則指從末答應相闢承諾，他指出街上的塗鴉是年共財產，所以他沒有侵權。事件一度引起社會大眾討論，不少人爭議到底曾灶財在街頭的作品版權屬於誰的呢？然而，最終鄧達智為了平息這次紛爭亦撤回其時裝創作。不過此事並非唯一的爭議，在2001年曾灶財獲邀拍攝清潔用品藍威寶廣告，「洗廁所好」、「洗穿梭機兩架都洗到」、「有藍威寶間屋幾大都洗到，幾大都洗得到啦，你間屋無我咁大掛？」。但是，有指藍威實給予對方的酬努非常少，而且，社會福利署竟從他的綜援金中扣除廣告報酬，因此傳媒指社會福利署「在乞兒兜裏拿飯吃」。而在幾個合作計劃當中，2003年的威尼斯雙年展，曾灶財的作品在成為第一位香港人獲得邀請展出作品。此外，劉健威亦協助曾灶財舉辦多次展覽，甚至促成了他的作品登上蘇富比拍賣活動。蘇富比是一家始於英國的拍賣行，歷史悠久，許多藝術家也透過這平台拍賣作品。在2004年，曾灶財大約83歲時，他的一幅20吋乘29吋作品由一名康姓婦人投得，成交價為5.5萬，是底價5倍。曾灶財分得一半金額，可想而知，他的作品有市有價。

雖然，曾灶財獨特的創作逐漸受到重視，但隨著歲月的洗禮，他亦已經老去。曾灶財在家拜神時，不小心燃起火種，由於他行動不便。因為，無法及時撲滅火種，更差點不能逃生。事後，好友劉健威為了他的安全便幫他找了一間安老院。曾灶財入住安老院後就沒有再於街頭寫字，只能在紙張上寫作。安老院職員為了讓他有更多休息時間，以及避免他的墨汁濃味影響到其他人，於是曾試圖將他的筆墨收起。但是，曾灶財就不斷在院內大吵大鬧，院方只好致電鍾燕齊，即早前提及過的曾灶財知音人，於是。鍾燕齊買了幾支箱頭筆讓曾灶財寫字。而且，鍾燕齊每次探訪對方時也帶他到院外的公園寫字。但可惜。時候到了2007年6月，曾灶財因肺積水入住聯合醫院，之後再轉到療養院休養。當時，鐘燕齊為一個商場舉辦兵馬俑展打算讓曾灶財在兵馬俑上題字。可惜，後來曾灶財身體越來越差，在2007年7月15日凌晨，曾灶財在醫院因心臟病逝世，享年86歲。翌日，傳媒紛紛以「駕崩」來形容他的離世，而在曾灶財逝世後，許冠傑在演唱會上穿上寫滿了曾灶財字體的風衣來紀念這個傳奇的人物，還唱著《天才白癡夢》。
「人皆尋夢 夢裡不分西東
片刻春風得意 未知景物朦朧」

曾灶財過身後，政府曾承諾會保護他在公眾地方的塗鴉。可是，多年來政府落實的保護措施不多，有市民還發現不少他的遺作已遭到毀壞。就在「九龍皇帝駕崩」後一年，即2008年，有人發現他在觀塘一處的塗鴉被油漆覆蓋。而近年，曾灶財在秀茂坪遊樂場附近一個電箱上的字跡亦被承包商用油漆覆蓋，毀壞到無法修復的程度。時間到了在2022年4月，有記者特意走訪幾個曾灶財作品所在地，發現大多均已褪色，甚至被人以紅油畫上「大交叉」。對於此事，政府職員只表示作品損毀得過於嚴重，已不值得保護。現在，只有少數地方能看見曾灶財筆跡，當中就有坪石邨三山國王廟芳旁燈柱，以及尖沙咀天星碼頭的石柱，它們都是少數受「官方保護」的遺跡，被一層透明膠罩包圍。不過，兩處的膠罩並非密封，存有不少空隙，而由於香港天氣潮濕，濕氣令膠罩內的文字褪色。而且，遺跡的簡介都不太明顯，途人行過時都末必知道這是曾灶財的作品。根據政府的實質行動和態度，令人懷疑他們根本沒心盡力保護他的作品，質疑當局所謂保護只是為墨寶拍照存檔。有文化工作者批評政府護寶不力，直言他們抹走香港人集體記憶。相反，在曾灶財離世之後，他的作品卻在私人市場越來越有價值，不時以高價被拍賣，就以這在2011年拍賣的鐵箱，當時的成交價就高達80萬元。時至今日，政府仍會不時清走街頭藝術創作，就在2022年11月，有市民發現大帽山出現貓貓壁畫，但很快就被工人以白油漆覆蓋，而壁畫作者是一名俄羅斯畫家。他之後再到汀九畫上新作，可是他完成新作不足兩星期就再度被人清除。他事後在Instagram感嘆「之後唔會再有貓壁畫作品，感謝各位」。對此，不少網民都覺得可惜，又指「香港容不下藝術了？」不過柳暗花明又一村，後來有兩位餐廳老闆心痛對方的遭遇，亦十分欣賞他的作品，所以就邀請他到他們餐廳的外牆作畫，令他的作品得以在香港留下。

據說，在曾灶財51年的塗鴉生涯中共創作了55845幅作品，用掉1170公升墨水，相等於3500罐可樂。但遺憾的是，他在生的時候未收到政府和大多數香港市民的重視，離世後亦有不少真跡被毀。就正如音樂人，MC仁指出「直至有人把它列入藝術史中，後人才會知道其價值」。的確，香港在這個容納不到非主流藝術的社會中，「九龍皇帝」的作品或者注定只能活在一代香港人的回憶中。那你又記不記得起那個曾經在街頭充滿着曾灶財獨特文字的時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