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擁有全世界最龐大而傑出的鐵路運輸系統，鐵道立國的美國夢，為何由極盛走向破滅？

要理解美國鐵路為何由盛轉衰，近年當局又對現況有甚麼做法，我們就要從北美大陸鐵路命脈最輝煌的時刻說起。

時間回溯至 19 世紀後期，美國歷史上最大規模內戰「南北戰爭」剛落幕。這時的美國南部雖然已有不少連接棉花產區，與主要出口海港的鐵路路線存在，但整個大南方卻缺乏了連接成網路的鐵路系統。在內戰即將落幕之際，美國第一條橫貫大陸鐵路竣工，為中西部的開發注入人力與資源。鐵道運輸長驅直入，連接了美國中西部被稱為「玉米帶」的地區。這片豐饒的土地位於愛荷華州、伊利諾伊州、印第安納州，俄亥俄州一帶，當地主要的糧食作物就是玉米，光是這四州凡玉米產量就佔全美五成以上。由於當地農業高速發展，鐵路便成為運送農產品與居民進出的主要方式，也因此火車對美國的重要性日益增加。直到 19 世紀末，全美已經有 20 家全國性大型鐵路公司，而地區性小公司更是不計其數。

美國鐵路運輸系統在 1910 年代發展到達頂峰。1916 年該國鐵路運輸網總長度來到 41 萬公里（約 25 萬 4251 英里），換算下來可以繞地球超過 10 圈。全美鐵路公司員工高達 210 萬人，載貨運輸與載客運輸量都高居世界之冠。這些驚人數字使得美國擁有世界第一的鐵路運輸系統，趕超當時世界經濟最發達地區西歐。

簡而言之，鐵路在美國成為經濟與地緣政治強國的道路上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

然而隨著內燃發動機革命登場，輪車的時代到來，很快地卡車運輸業逐漸吞噬了鐵路貨運量，而汽車與後來登場的民用客機也吞噬了貨運量。二次大戰後美國鐵路運輸榮光不再，不少鐵路公司陸續破產，全美各地開始出現荒廢的鐵道與站點。

隨著汽車與航空業的高速崛起，鐵路在載客運輸上的份額逐年下降。到了 1980 年代，美國只剩幾間大型鐵路公司在苦苦支撐，而長途客運業務則直接由政府主導的國家鐵路客運公司接手運營（美國國鐵 Amtrak）。此後的幾十年間，美國通勤鐵路僅剩紐約、芝加哥與洛杉磯等大型城市還有所發展，其他地區幾乎難有成長。

看到這裡可能有朋友會有疑問，如果鐵路消亡的主因是被民用汽車與航空業取代，這樣的趨勢理應在全球各地發生，或至少發達國家都該有類似的發展軌跡。但事實上，當美國鐵路載客運輸停滯，甚至荒廢下滑的同時，全球許多先進國家的火車載客卻持續成長，最終追過了美國這個百年以來的先驅者。這背後的原因，並不只是新商品取化舊商品那麼簡單。而是由鐵路公司一連串短視近利的決策，加上政府的一系列錯誤政策導致。

其中美國當局長期的無效作為更為嚴重，幾乎導致鐵路載客運輸難以東山再起。

我們前面提過，在工業革命過程中火車扮演了最關鍵的角色，不只是載運量對經濟發展的直接影響，整個鐵路運輸系統對煤炭與鋼鐵的巨大需求，正好是工業革命中最重要的兩種資源。當時全美就有無數鐵路公司，在這種氛圍下誕生。

當時美國鐵路產業很長一段時間處於無序競爭的狀態之下，為了謀求更大的利益，民營鐵路公司發了瘋似地追逐利潤，將企業利益置於公眾利益之上。這反映在不斷飆高的不合理票價，以及路線的經營與捨棄等決策之上。要知道，一個國家的鐵路載客運輸除了賺取利潤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公眾的民生需求。根據歷史學家沃爾馬的觀察（Christian Wolmar）在 19 世紀末，北美鐵路運輸從過往人人嚮往的「美國夢」代名詞，逐漸變成不受歡迎的存在。鐵路大亨被描述為貪婪的壟斷者，幾乎遭到所有平民唾棄。當時，一個收入一般的美國勞動者無法利用當時已經很普遍的火車來通勤，當時的票價就是高到了這個地步。除了票價過高的問題以外，當時還有許多亂象叢生，例如鐵路建設用地被用於其他用途以謀取私利；刻意蓋出較彎曲的線路，讓沿線價增的土地變多。此外，鐵路公司過度融資，當局卻未祭出有效的金融約束，部分大企業甚至透過金融舞弊，獲取政府優惠政策扶植等等，諸如此類上下貪腐的情況，侵蝕著美國鐵路運輸產業的根本。

另外，靠投資鐵路起家的富豪們不願放鬆吸血的力道，也開始在民間引起廣泛的民怨。這時美國政府終於迫於壓力採取作為。

1887 年，美國國會成立州際商業委員會（ICC）首要之務便是要鐵路壟斷的危機。然而從結果來看，當時 ICC 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解決問題。在成立後的幾十年間，該機構幾乎沒有做出任何有效作為，而當 ICC 終於搞清楚準備打擊壟斷時，鐵路運輸又正好受到汽車與其他運輸途徑的挑戰。來自官方慢半拍且空前嚴厲的打擊，反而使得情況變得更糟。

前面說過，鐵路運輸在蓬勃發展期間確實暗藏暴利，但當輪車與空運逐漸興起，美國鐵路運輸所佔份額遭後兩者蠶食鯨吞。為了保持競爭力，當時眾鐵路公司只得引進新技術，包括全鋼製車廂與更強大的新式車頭，這都導致利潤空間大幅縮小。正當鐵路運輸產業面臨空前的激烈競爭時，ICC 卻彷彿遲來的覺醒，插手產業制定一系列限制售價的強硬措施，成為壓垮美國跨州鐵道客運的最後一根稻草。

進入 1950 年代，基於節省成本的考量，美國各地連接小城鎮與主要幹線的小型路線先是陸續被關停，但這沒有挽救鐵路客運的命運，反而導致問題更迅速地蔓延至整個鐵路系統。因為當昤航空旅行越來越興盛，來往於美國不同大城市的旅客，傾向選擇更省時、輕鬆的空中飛行。反倒是小城鎮的居民，在通勤移動時還更依賴火車。因此，在後者民生需求一直存在且不容忽視的同時，砍掉連接小鎮與城市的火車路線反而加速了鐵路客運產業的消亡。而在這段期間美國各地民意領袖不斷向當局反映底層人民的需求，希望當局將偏鄉小城鎮的載客鐵路接回幹線。但國會始終沒有作為，也因此在學界的主流觀點中，美國鐵路系統之所以走入衰敗，並被其他國家趕超，最大關鍵就是政府砸的鍋。

總結來說，在民用客機問世之前，美國國土廣大這點對於鐵路運輸來說時利多，也直接造就了過往鐵路時代榮景。但當多了空運這個新進競爭者後，除了人口密集集中的幾個大城市外，其餘地區的人們在進行國內旅行時，搭乘飛機往往會是最有競爭力的選擇。這時，中長途的旅行需求會大幅朝空運傾斜，促成了鐵路客運失敗的背景。在這個背景下，鐵路業者高度壟斷與亂象，加上政府的不作為與錯誤施政，加速了載客火車消亡的速，進一步導致現在的局面。

在環保減碳意識與綠能需求高漲的當前，載客火車憑藉著比飛機與汽車更低的排放量與能源耗損率，逐漸又重回世人眼中。近年美國政府確實做出了一系列的改變，包括計畫撥款數百億元，用於投資美國國鐵（Amtrak）等。當局能否扭轉過去犯下的錯誤，而美國客運鐵路系統，能否重現過去世界霸主的榮光，就讓我們繼續觀察。